她想好怎么报复李浩然了。
第一步,她会给李浩然引荐几位牌友。
都是南来北往的生意人,开豪车的,戴金表的,还有点业务往来的。大家坐在一块儿,喝喝茶,打打牌,李浩然的性格她最清楚,那是个顶讲义气,又顶爱闹腾的,极好面子,又极易轻信朋友,不用三五个月,想必就跟牌友们称兄道弟了。
第二步,她要去调查外面那个女人。
姓谁名谁,家住何方,有何目的,有何软肋。以及,她要弄清楚,李浩然到底给了那女人多少钱,她要把那些钱,悉数讨回来。
第三步,要在李浩然公司安插一个女秘书。
女秘书不必年轻漂亮,但一定要高学历、能力强,会看财务报表的,既然打定主意要离婚,公司的财产自然是要争了。安插了自己的人手,一则,防止李浩然转移财产,二则,她还不信了,一本本账查下去,抓不到李浩然的把柄。
第四步,她要把女儿送出国。
夫妻反目,最为不雅。她不愿让女儿目睹这一切。李浩然是个粗人,当然不曾考虑过女儿的感受,否则他也不会在外头乱搞,可她王辛茹是知书达理的,知道这场来自家庭的浩劫,会给女儿带来怎样的创伤。
第五步,她要做好全盘接手李浩然生意的准备。
六年前,自从她生了那场大病,生意上的事就全部移交李浩然了,这两年病虽好了,核心业务还是李浩然在管理,她不过闲暇时候帮忙笼络人脉,打探一点行情。她曾以为这样也挺好,可以落得半生清闲,如今看来,这懒是半点偷不得了。
既然已经思虑周全,王辛茹就开始着手布置了。
这几年,李浩然春风得意,兴许早就忘了,这生意原本就是妻子做起来的。
遥想十几年前,整个快消酒水行业,谁不知道王辛茹的名号,做事滴水不漏,为人豪爽仗义,还有极为敏锐的眼光和捕捉力,天生一把做生意的好料子。那时的李浩然,还不过是个小小的渠道商,给她拎包的资格都没有。
后来王辛茹病了,李浩然才有了施展的空间,这才蹦跶几天,他就全然不记得,当初是谁带他入的行,谁一招一招给他拆解行业内幕,谁为他打下的半壁江山。
女人最傻的就是提携男人,因为男人一旦得势,就会把提携她的女人抛到九霄云外,他早忘了当初是借了谁的势,只误以为老子最牛,老子最棒,老子天下第一。
而如今,王辛茹要做的,就是把这个她一手提携的男人,打回原形。
第一步最易执行,这几年王辛茹虽退居二线,人脉却总是有的,找几个爱吃爱喝的混不吝,帮忙攒几个酒肉局,都不用多费心,事态自然会往她想象的方向走。
其余几步也不难。调查一个毫无头脑的年轻女人,只需要花上三两千就够了。安插进公司的心腹,她早就有相中的对象。女儿出国的事,早在去年就在筹备了。重新接手公司的业务,对王辛茹来讲,更是驾轻就熟……
如今唯一需要的,就是时间和耐心。
就像下一盘棋,棋子早捏在手里了,就等着棋局展开,一子一子地落下去。
王辛茹有得是耐心。
想当初,自己大学毕业,遇到过多少行业潜规则:上司拿了回扣被调查,一转头就把锅往她身上甩;男同事在饭局上强行灌酒,假装不经意上下其手;合作了多年的老客户被挖走,公司临时加重指标考核……
那么多破事烂事,她都一点点扛过去了,从一个不起眼的底层员工,成为后来华南地区赫赫有名的陈总,靠的就是极其隐忍的心智。
她想做的,就一定会做到。
临海花园。一个以收藏“金丝雀”闻名的小区。
这里远离市区,地处幽僻,那些赚了几个钱的男人,不约而同把情人安置在此。
24岁的安然,就住在这如同鸟笼一般的钢筋建筑里。
她当然不喜欢李浩然,一个女人得发了什么疯,才会喜欢这样的脑满肥肠?
为此,她有点瞧不起王辛茹,尤其是听李浩然说起,王辛茹的手段是多么凌厉,她就更瞧不起她了——如此厉害的女人,怎么挑男人的眼光这么差?
可安然又离不开李浩然。准确来说,是离不开他的钱。
安然需要钱去救另一个男人。男人在四年前查出了尿毒症,靠透析维持生命,她需要一大笔钱,给男人换一颗健康的肾。
“失足女子的风尘义气,呵!”安然时常这样自嘲。
从十六岁开始,那个叫叶霆的男人,就成了她的死穴。那时她就是个混社会的小太妹,书也不念,整天跟着一群大姐大鬼混,抽烟、喝酒、打群架。
是叶霆拯救了她。她至今还记得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。
他在逃学的路上拦住她:“我不准你再这样作践自己。”
安然哂笑,她点燃一根烟:“怎么,不作践自己,难道作践你?”
叶霆一脸大义凛然:“你作践我都行,就是不能作践自己!”
或许,从那一刻起,她的结局就注定了。
他们相伴走过了漫长的青春,两个来自社会最底层的孩子,一个父母离异没人管教,一个父亲去世,靠母亲独自抚养长大,就这样相互依偎取暖,迎来了各自的成年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叶霆是安然活在世上的唯一意义了。
然而,上天并不会因为生命的脆弱,而流露一点点末微柔情。
四年前,他们兴高采烈迎来法定结婚年龄那一年,叶霆突然查出得了尿毒症。
接下来的两年,安然几乎流尽了眼泪,钢筋铁骨一般的人间苦牢,她看不到一点生机。直到,她遇见了李浩然,住进了临海花园……
王辛茹万万没想到,调查的结果竟是这样。
她坐在咖啡厅里,听完关于安然的一切,竟有那么一时的恍惚。
她以为这又是一个贪图奢华的女孩,却不料对方竟背负着如此惨重的身世。
不知道为什么,她突然想去看一看那个叫叶霆的男人——如果他知道,自己治病的钱,竟是女友卖身得来的,又该是如何感想?
王辛茹找了个机会,让人安排了一次会面。
“你就是叶霆?”王辛茹有些难以置信,眼前的男人并无任何稀罕之处,中等身体,中等相貌,又因为常年病痛,长着一张苍白孱弱的脸。难以想象,如此美艳的安然,竟会为了这么一个人,做出这样的牺牲。
“请问,你是哪位?”
“你知道安然的事吗?”王辛茹并不回答叶霆的疑问,而是单刀直入。
“安然?你知道安然在哪吗?”叶霆突然激动起来,他的双眸都亮了起来,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地颤抖。
“这么说,你不知道安然在干嘛?”
“去年九月起,我就再也没见过安然,她每月都会给我打一笔钱,却始终不肯说她去了哪里……”叶霆失态地凑上前来:“你能告诉我她在哪吗?我求求你了……”
王辛茹不是没动过恻隐之心。
她曾经想过,私下给安然一笔钱,成全这对苦鸳鸯算了。
可是她又好奇,当这个男人得知真相,是会感动流泪,还是悲愤不已,是会痛恨自己的无能,还是为这样的女友而羞耻?
又或许,他会一边享用着她的卖身钱,一边嫌弃她的肮脏?
她太好奇了,所以把一切告诉了叶霆。
叶霆一字一句地听她讲完,原先就苍白的脸颊,如今更显苍白了,他眼睛里仅剩的那么一点光,也一寸寸地黯淡了下去。
最后,这个年轻男人痛苦地蹲在地上,按捺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……
临海花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。
安然还像往常一样,慢慢悠悠地前去开门,李浩然这个蠢物,每周总要来上一两回,如果不是为了钱,她真想踩烂他的脸。
只是她没想到,这次前来的,竟是那个魂牵梦萦的人……
安然忙不迭地想把门锁上。
不行,她就是死,也不能让他瞧见她这副模样!
可终究是来不及了,叶霆的半个身子,已经侧了进来。
两人都颤抖得说不出话来。
安然无路可逃,只能直挺挺地站在客厅里,直面来自于叶霆的灼热目光。那几秒就像几亿年一样漫长。两人虽则相对无言,却似在沉默中经历了数轮酷暑寒冬。
“走,你跟我走……”叶霆的双唇因为愤怒而发紫。
“你别胡闹了!”安然不知哪来的力气,一把将叶霆推开。
叶霆错愕地看着安然,一年不见,她变得更妖媚了,也更性感了。头发长了许多,大波浪卷发快及腰间,一双红唇烈焰如火。
“我的事不用你管。”安然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烟,假装镇定地道:“苦日子我过够了,你只管拿着钱治病,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了……”
“安然,我不要你的钱,你跟我走好不好……”叶霆试图上前来抱住安然,安然的为人他清楚的,从十六岁开始,他们的悲戚就紧紧相连了。
还记得有一回做完透析,两人所有积蓄都耗尽了,身上连买盒泡面的钱都没有了,安然就从路边买了几只大白馒头,坐在马路牙子上,一点一点地掰给叶霆吃。
她安慰他:“没事儿,等你病好了,好日子又回来了……”
他的安然从不是贪慕虚荣的人,这一点他老早就知道,比谁都知道。
是他的病连累了她,他还真不如死掉算了,他死了,他的安然就解脱了。
叶霆心如刀绞,他几乎是在恳求:“我的病不治了,我不治了,你跟我走好不……”
安然一张脸惨白。此时此刻,她的心痛不比叶霆少一分,然而她不能回头,她把心一横,掏出手机道:“你再不走,我要报警了!”
叶霆走了。他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临海花园。
他一个人在江心岛上荡了很久,脑袋嗡嗡的被塞进了一团乱麻。他从未如此憎恨过自己的病,是这该死的病,把安然拖入了漩涡。
如果自己死了呢,安然是否就能清白做人了?
徘徊在江心岛上的叶霆,脑袋里闪过了一串念头……
于是没过多久,王辛茹的电话响了,一个陌生的女人歇斯底里地冲她咆哮:“你对叶霆说了什么,冤有头债有主,你有怨气冲我来,为什么要去找他?”
是安然。叶霆走后,她给邻居打了电话,发现他并没有回家,医院打了电话,原本预约好的检查,也没有如期赴约,那么说,叶霆很可能出事了。
安然丧失了理智,顾不上自己的第三者身份,竟冒失地打电话来质问原配。她管不了那么多了,为今之计,大概只有王辛茹,才知道叶霆的下落。她打听过了,叶霆去临海花园找她前,见的最后一个人,就是王辛茹。
“求求你告诉我,叶霆去哪了,你是不是知道他去哪了……”安然终于恢复了一丝理智,她瘫软在沙发上,勉力哀求道。
王辛茹又好气又好笑。怎么,现在原配还负责给小三找姘头?
她凭什么帮她啊,即便全世界都可怜安然,她王辛茹也没义务可怜她吧,她睡着她的男人,花着她的钱,现在还有脸来质问她?
王辛茹冷冷地道:“我是找过他没错,我还把你的下落告诉他了,但他是死是活可不关我事,倒是你,是造成今天局面的始作俑者。”
说完,王辛茹挂了电话,真是一场好戏,她等着看下回分解呢。
“真的是我害了叶霆吗?”安然怅然若失,一个劲地重复道。
门铃就在这时响起……
李浩然的肥头大耳闪入眼帘。
“倩倩,看我给你买了什么,最近这手气真绝了,挡不住的四方财……”李浩然一进门就嚷嚷起来。
这些天,他正跟王辛茹安插的牌搭档打得一团火热。
中年得志的暴发户,最容易忘记自己几斤几两,稍微捧一捧就飘了,眼下赌瘾正盛,早把那点斗志抛到了九霄云外,只想吃喝玩乐、游戏人间。
安然这会儿没心情搭理李浩然。
她脑海中突然涌现一个地名:江心岛,对了,叶霆一定是在江心岛!
她刚想出门寻找,李浩然那张胖脸就欺上前来。
“倩倩,你这是要干嘛呢?”
“不要你管。”安然没好气地说,对于李浩然,她向来爱使性子,他倒也乐在其中,没有一点小脾气,还能叫漂亮女人吗?
“哟,我的姑奶奶,今天是吃火药了?”李浩然嬉皮笑脸地道,随即从身后抽出一个新款LV包包,一把递到安然面前。
见了包,安然的神色稍稍缓和,她顺势倚在李浩然肩头,安抚他道:“我娘家亲戚来了,几年没见了,今天就不陪你了嘛……”
几句话绵绵软软,说得李浩然骨头都酥了。
这不,安然顺利脱了身,还不忘顺手拿上那只LV,这半年间,她从李浩然那里哄来的包包,没有十个也有八个。她自个儿不背,找个二手贩子卖出去,换来的钱全给叶霆治病……
一想到叶霆,安然的心就生疼。
她的救赎之光,她的欲念之火,她的清白之路,她用整个青春去爱的男人。
叶霆,到底在哪儿啊?
安然拦了一辆车,直往江心岛去。
这些年,叶霆每回遇到烦心事,都会躲到江心岛,正是在那里,他们许下过“生生世世、永不分离”的愿望。
那一年,叶霆还没查出尿毒症,安然也还没委身于人。
两个清清白白的少年,手拉着手站在岛心,对着澄澈碧蓝的湖面许誓:我,安然;我,叶霆;一生一世,永不分离,生生世世,结为夫妻……
如今,时过境迁,叶霆又站在这片湖面上,却起了死心。
他终究无法娶她了。与其成为她的拖累,不如一死了之。
往事一幕幕浮现,他记起好多好多年前的一天,安然在看韩剧《蓝色生死恋》,使小性子问他:“如果我得了绝症,你会抛下我吗?”
他笑道:“傻丫头,怎么会呢!”
安然却猛然生了气,红着眼圈道:“不行!我命令你!如果我得了绝症,你一定要抛弃我,找一个爱你的人,好好开始新的生活……”
原来世间爱人之心,竟是如此相通。
如今,他成了这拖累之身,唯一的心愿,正如安然初时所愿——她会遇到另一个爱她的男人,结婚、生子,拥有一个幸福的家,或许三年,或许五年,迟早有一天,她会模糊关于他的一切,重新拥抱新的生活……
叶霆如此想着,嘴角竟泛起一丝笑。顷刻之间,他下定了决心……
“叶霆,不要!”千钧一发之际,安然突然出现,她又急又喜地奔来,眼睛里含着泪道:“医院找到合适的肾源了,我们有救了,我们有救了!”
什么?肾源?!
叶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心尖都在微微颤抖,这么说,他有救了?
他偷偷缩回了脚,转过身来,错愕地看着安然。
“叶霆,不要丢下我。我们有救了,医院刚刚给我打了电话,找到肾源了……”
安然一把扑入叶霆怀中,她太高兴了,有肾了,叶霆就有救了,一定是上天眷顾她,才让她在山穷水尽之处,又遇柳暗花明。
她的眼泪胡乱流淌,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。
就在来江心岛的路上,她接到了这通救命的电话。这不是上天的安排是什么?
寻死的决心,一息间便熄灭了。
四年了,为了治病他们熬了多少苦,如今希望就在眼前,叫他如何舍得轻生?
可是,钱呢?钱怎么办?
他们几乎是同时间想到这个问题。
安然说:“没关系,我可以想办法,我去找赵……”
话未脱口,安然赶紧把下半句吞下。
叶霆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,如果他的肾,必须由安然卖身来换,那他叶霆成了什么人?可除了这条路,又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呢?
两人都不再说话。
半晌,安然缓缓开口:“或许,还可以找一个人帮忙……”
没错,她想到的是王辛茹。
她早听过这位女老板的侠义故事。早年间,王辛茹手下有个小弟的妹妹患病,王辛茹不仅豪批半年假期,还一次性奉上了十万元。
她们虽未正式会过面,但她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:这个人是可以合作的。
抱着试试看的心态,安然拨通了王辛茹的电话。
“怎么,又来找我要人?”王辛茹哂笑道。
“茹姐……”安然换了一种客气称谓:“叶霆我找到了,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。”
“交易?怎么,你爬上李浩然的床,难道还要我付钱?”王辛茹讽刺道。
“你想不想夺回李浩然的生意?”安然奋力一搏。
其实她根本没有胜算,天知道天底下的原配夫人都是怎么想的。万一她并不想离婚呢?又或许她根本瞧不上这轻贱的第三者,无意与之合作呢?
但管它呢,哪怕有一丝可能,她安然就得尝试。
“哦,你倒是说说,怎么个夺回法?”
“我有他行贿的证据……”
这两个字犹如一道惊雷,炸入王辛茹的耳中。这笔交易,成了!
那是三个月前的事。
李浩然的生意遇到了一个大麻烦,找了很多关系都解决不了,他便攒了一个局,请了主管部门的领导和安然作陪,并叮嘱安然只说是自己的秘书,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。
起初安然并不明白用意,直到饭局过半,那领导的手毛毛躁躁地伸向了她……安然这才恍然大悟,该死的李浩然,竟把她当作献媚他人的玩物!
一种奇耻大辱涌上心头。
是,她安然早不是什么清白之身,可她从来不是贪图虚荣之人,更不屑那些鸡鸣狗盗的肮脏交易。更何况,她又不是李浩然的人,他凭什么把她交出去?
安然气得唇焦口燥,然则局势已然骑虎难下,并只好假装去卫生间,走一步算一步。她打定主意,即便当真无处可逃,也要留下证据,作为日后敲竹杠的筹码,待到山穷水尽时,拿出来威胁李浩然。
李浩然不仁,她不义。这段关系从一开始便充满算计,又讲什么底线和道德?
于是,从洗手间出来前,她悄悄打开了手机录音……
此刻,安然点燃一根烟,默默把录音推到王辛茹跟前。
这是两个女人的第一次会面。原配见小三,竟是为了合作,当真稀奇。
王辛茹从头到脚打量眼前这个年轻女人。
心想,若是没有李浩然,搞不好他们真能成为朋友。一个活脱脱的年轻版的自己,尤其是眉宇间那股不服输的傲气——一个女人,都沦落到卖身的地步了,还傲什么傲啊!
王辛茹想到这里,又不禁哂笑。安然知道她在想什么,嘲讽也罢,怜惜也罢,她如今都默然全收。只要能救叶霆,她连身子和清白都不要,还在意几句奚落吗?
“录音给我,你想要什么?”王辛茹问道。
“我要三十万。”安然算过了,三十万再加上她之前从李浩然那里搜刮的钱财,应该足够叶霆换肾用了。
“那如果我不给呢?”王辛茹笑道。
“那便只能玉石俱焚,你和李浩然还没离婚,录音一旦抖出去,想必你的损失,远远不止这三十万吧!”安然冷静道。
有趣,有趣,王辛茹想,这股不要命的疯劲,果然太像当初的自己了。
要说三十万么,倒也不算什么,打从创业以后,她就没缺过钱。相比于经济上的一星半点损失,她现下最想做的,是搞垮负心鼠辈李浩然,重夺公司大权。
“行啊,不过,我有个条件。”
“什么条件?”
“一个测试。”
“测试?”
“对。你难道不想知道,那个男人是否真值得你这么做?他当真会对你忠诚吗?尤其是你现在这个样子,不怕他嫌弃吗?”
这一下便戳中了安然的顾虑所在,她静静等王辛茹说出测试内容,沉默片刻,两个女人间的契约正式达成......
李浩然的赌瘾越来越重。短短几个月间,竟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,公司一应事务通通无暇打理,甚至主动央求王辛茹出山,帮他主理大局。
一切正中下怀。趁着这几个月,王辛茹把一切财务状况摸得一清二楚,关键岗位上的人事,也换血得七七八八了。时机成熟,便到了摊牌时刻。
那日,李浩然又输了一大笔钱。他近来老是输钱,早几个月的好运气,竟像一夜之间不翼而飞。这个杀红了眼的赌徒,又岂能想到,一切皆是圈套?
“辛茹,这回你可一定得帮我……”李浩然话音未落,就察觉屋内氛围不对,再一定睛,竟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,安然赫然坐在客厅中央!
这下,李浩然冷汗全下来了。王辛茹微微一笑,对他招手道:“过来,坐吧!”
李浩然站也不是,坐也不是,心里盘算着怎么交代。男人找情妇,算不得稀罕事,尤其是他这样有钱的男人。当下心一横,了不起,便是陪个笑脸,哄一哄,道个歉,王辛茹还能奈何他怎么的?
只是他没想到,王辛茹一出手,便是杀招。茶几上摆着的是几份文件,一是家里的房子、车子等硬资产清单;二是证券账户、银行流水、贵金属清单;三是公司财务盈收和投资清算;四是一张净身出户的离婚协议。
转瞬之间,李浩然由羞变怒,又转为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皮相:“辛茹,你也不是第一天混社会了,出个轨而已,就想让我净身出户?
王辛茹淡淡一笑:“出轨当然不能,那这个呢?”她把录音推到李浩然跟前。
李浩然打开录音,当真汗如雨下,一瞬间面如死灰,双腿如同灌铅般难以动弹。只听得那段录音里,非但有李浩然行贿送礼的证据,更有强迫安然性贿赂的证据,别说净身出户了,这录音一旦泄露,恐怕更有牢狱之灾……
“众所周知,好多年前,我就不打理公司事务了,连法人都转让给你了。这段音频再怎么抖露,都跟我没半毛钱关系。”
“当然,你也不必用夫妻共同财产来威胁我,相信你也明白,既然我有本事搜集这些,自然留够了后手,该转移的财产早转移了,即便你入了狱、坐了牢,我和孩子依然生活无忧,用不了几年,照样东山再起……”
这些话,针尖一般刺在李浩然心上。他当然相信王辛茹有这个本事。对于她的本事,他比谁都清楚,一个女人能在男人扎堆的酒水消行业扎住脚跟,心肠之狠厉自是不消说。
倘不是当年她因宫外孕,身体元气大损,外加一时心灰意冷退出名利场,哪有他的一杯羹?山中无老虎,猴子称霸王。
猴子称霸久了,就忘了老虎的威名,及至如今,猛虎长啸于耳畔,李浩然才猛然醒悟,在王辛茹面前,他始终是那只猴子。
婚,如约离了。
在钱财和自由面前,再贪心的人,都会选择自由。这一招棋,因为安然的出现,走得更快更顺畅。说起来,她倒算个功臣了。
那么接下来,便是两个女人的约定。王辛茹约见了叶霆。
三十万现金,摞起来高高一叠,悉数推到他跟前:“这些,给你。如果不够,我还可以继续给你。但前提是……”
原来,王辛茹跟安然赌的,就是叶霆的忠诚和爱。
她把安然跟李浩然的事,全盘告诉了叶霆:“还不止李浩然,她还被当做工具,贿赂过别的男人,听听这段录音吧……”
录音里,是安然带着哭喊的求饶,和一个陌生男子的淫言秽语。
“只要你拿着这段录音,去纪检部门举报她,我就把钱都给你,还会为你找最好的专家。”王辛茹浅浅一笑:“当然,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,自求多福吧!”
王辛茹目不转睛地审视着叶霆,这个身患重疾的男人,一字一句听完那段录音,额头上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,他的瞳孔如死般暗淡,嘴唇都因羞愤而渐渐颤抖。
一边是用以换命的三十万,一边是为救自己沦落风尘的女友。
是的,这就是王辛茹的考题。
不知为什么,那一刻,她竟在心底暗暗期许,叶霆能够通过她的考验。商海浮沉这些年,人心鬼蜮,她见得太多太多,此刻年近不惑,经历了无数背叛和奸滑之后,她竟盼望能见得一点真心安然对叶霆,当然就是真心。可女人的真心易得,男人的真心才难得啊!
想当初,她不也对李浩然死心塌地吗,一手一脚地带他进入生意场,为了跟他凑个儿女双全,落得宫外孕摘除输卵管的下场。她的名誉、钱财、地位乃至健康,悉数给了那个男人。而他是怎么对她的呢?王辛茹渴望真心,却又不相信真心。
她不相信,叶霆在生死之间,在这样一段令人面红耳赤的录音跟前,会宁愿放弃治疗机会,而选择沦落风尘的初恋女友。然则她没想到,叶霆终究从羞愤中抬起了头。他冷冷一笑,把那叠钱重新推到王辛茹跟前。他的安然为了他,忍受了如此的屈辱,吃了如此多的苦,此刻要让他去背叛她,还算是人么?
没有这段录音倒也罢了。听了这段录音,才更觉安然于自己,情深似海、身死难报。更何况,即便是换了肾,存活率又有多少呢?用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,去换这渺茫的胜率,怎么看都不划算。
人活一世,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。他虽软弱无能,成为了安然的包袱累赘,却到底有几分骨气,想堂堂正正做一个人,在世一天,算一天。
只听得叶霆说道:“你太小看我了,我渴望活着,我比谁都渴望活着。可你不知道,我活下去的意义,就是安然。三十万,买我这条命可以,但换安然不行,安然比我的命贵……”刹那间,王辛茹不知是喜是悲,眼底陡然汨出了眼泪。
王辛茹如约支付了三十万。看着那对爱侣结伴而行,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,她心底竟隐约有几分羡慕。那么年轻的安然,什么都没有,连清白都没有,却拥有世上最珍贵的忠诚和爱。而她呢,她拥有什么呢?
半生浮沉,一身病痛。她在半生间付出的真心和爱,通通被验证是错。她相中的男人,既不能同生死,又不能共富贵。
安然说得对,她看男人的眼光,真的很差劲。
幸在,她还有房子、车子、数以千万计的资产。那些冷冰冰的,乱人心智,却为世人所艳羡的财富,就是她余生的全部。
王辛茹独自一人驱车归来,在高架桥上一圈圈地盘桓,心中时而悲愤,时而感慨,只觉这世间无人不苦,有情皆孽。
她这样的,和安然那样的,本质都不过是渺渺天地一蜉蝣,今夕不知明日,红尘奔命。
谁又比谁好过?
夕阳西下,夜幕渐渐升起,王辛茹的前半生,就在此夜翻篇。